紀錄片《半離婚》+《中場換人》:結構派家庭治療如何看待婚姻與親子關係
- 弘儒 陳
- 7月10日
- 讀畢需時 5 分鐘
公視+上映了一部短紀錄片(兩個短篇加起來30分鐘),描寫荷蘭的兩個家庭,父母如何處理婚姻的結束、用不同的方式維繫孩子的教養。
《半離婚》用9歲小女孩Levin的視角,去描寫父母離婚後的樣子,Levin一週中四天和媽媽住、三天和爸爸住,3歲時父母因為劇烈的爭執(在影片中,兩人在廚房的對話仍然可以感覺到彼此對話的張力),希望不要影響孩子而離婚,Levin對於爸媽還一起生活的樣子沒有太深刻的記憶;但有一種感覺,是自己從捷克(父母一起居住的家)回到荷蘭(兩人分居後都住在荷蘭)後一直覺得憤怒。
爸媽的離婚和其他同學的離婚不同,爸媽有時仍然會一起煮飯、共度晚餐,有時週末假期,爸媽仍然會帶著所有孩子一起出遊,當然兩個人平常不住在一起了,但卻也不像是完全地分開,Levin將這樣的關係命名為半離婚(semi-divorced)。
《中場換人》中的Din是個沈默寡言的中學男孩,三年前,父母沒有預兆地離異,爸爸有了自己的另一個家庭,Din一週會過去爸爸的家庭生活,隔一週在媽媽家、和姊姊一起生活(姊姊看來成年、且也不再過去爸爸家中生活)。Din喜歡踢球,在俱樂部踢球時是他看來最暢快的時候,在導演引導下,說出對父母離異的不解、自己用沈默代替提問,好避免父母挫折而憤怒。
也許為此,男孩父親有一本問題卡片,當不確定男孩的情緒或狀態時,可以拿來詢問男孩的想法和感覺(很像心理師或輔導老師給的輔具);中途有一段,是Din踢球時,突然被教練從中鋒改到了守門員,被放在一個自己從來沒練過的位置,Din慌張、不安、憤怒,無奈地看著球進門、失分,像是他在父母婚姻中的位置。
以前學習結構派家族治療時,
結構派家庭治療(Structural Family Therapy):
1960年代是美國民權運動的高峰,心理治療也從過往著重在個人內在精神世界,遷往著重於外在環境互動的影響。人的心理症狀(憂鬱、自殘、暴食、拒學等等),比起過往認為那是一個人內在的矛盾與衝突,潛抑了原始慾望後,跑出來的產物;當時新一波治療浪潮,更認為這些症狀是因為社會的壓迫、或家庭互動下的結果(革命總是極端的,他們甚至完全否決這些症狀有個人內在矛盾的可能;現代觀點比較折衷了,只是做家族治療的治療師,還是會選擇著重在家庭動力,把個人內在世界的問題,留給其他學派的個別治療師)。
結構派家庭治療就是在那時,由阿根廷裔的美國精神科醫師Salvador Minuchin(1921–2017)所創,他認為一個家庭中,若有一個人生病了(identified patient),那意味著這整個家庭失衡了,那個最弱、最敏感(通常是孩子)的成員,用身體症狀或行為說出了家庭中無法去觸碰的議題。
結構派家庭治療的的重點不是那個生病的人,有時那個生病的人的症狀甚至維持了家庭的平衡;治療的重點在於,讓家庭看見失衡之處,處理互動的問題,讓責任還給其他家庭成員。
譬如:孩子的症狀,是為了讓父母可以回家合作;也藉此處理他們夫妻之間的相處議題,當夫妻的相處議題得到紓解後,孩子也能「卸下責任」,症狀得以自然而然地緩解。
所以,結構派家庭治療重視不同系統的邊界,夫妻、親子、手足,三個不同的系統之間,互不干涉、不能混淆,孩子不能介入夫妻之間的關係;父母不能過度介入手足之間的關係...。但如果夫妻談不攏自己的關係,有時就會主動、或被動,地讓孩子介入,變成三角關係。例如:「你以後絕對不要像你爸爸一樣,都不回家;你最貼心了!不會讓媽媽失望。」
看過一組香港的家庭案例,父母分開多年後,因為孩子青春期出了狀況,又相聚在會談室;重新看見兩人的關係如何牽動孩子、孩子如何用他的問題喚回了父母的對話,父母得延續過往因衝突、彼此誤解而未善終的關係;直到兩人再一次地、情緒和心理好好地離婚,而不只是戶口名簿、身分證的抹去,理性合作面對孩子的問題行為,孩子也頭一次說出對兩人分開的難受後,這場青春期的沙風暴才慢慢穩定下來。
回到紀錄片中的兩個家庭,結構派家庭治療如何看待婚姻與親子關係?《半離婚》中,Levin的父母希望兩人的爭執不要影響到小孩,有心地避免小孩捲入,成為三角關係;並嘗試在分開之後,持續當合作父母,這並不容易,兩人需要去捉摸彼此的邊界,舉例:孩子在爸爸那邊不愛洗澡、媽媽會覺得不好、生氣,但那是否可以是干涉的範圍?媽媽可以和爸爸溝通,問問對方有什麼想法、能否改變,但不能直接責備小孩,要求小孩在爸爸家要洗澡,因為那可能是爸爸家的規則,媽媽介入,就削弱了爸爸的功能,父女關係被媽媽干涉、架空。
儘管是在婚姻中的父母,這也是非常常見的現象,反而分居了,或許還比較不容易干涉彼此。通常主導、負責多數教養的一方,會期待另一方的教養方式能夠跟上,尤其當孩子確實在某一邊的教養方式,活得比較健康快樂時,自然會讓某一方對另一方恨鐵不成鋼。然而,孩子不聽爸爸的話,不喜歡洗澡;那會否是媽媽過往的干涉,讓爸爸的話語對孩子失去了力量、爸爸也失去了發揮自己教養風格的機會。而媽媽的干涉,會不會是爸爸一直以來都沒有為親職盡責和努力,所以媽媽只好親自操刀很多事情、不得不插手?家族/伴侶治療師並不會輕易定義這是誰的問題,或誰該改變,問題是關係共構的,而這個共構的循環能不能被兩個人看到,爾後一起討論該怎麼辦,建立對等的合作,是治療的重點。
《中場換人》Din的家庭中,Din用沈默避免父母的挫折與憤怒時,則是一種被迫的越界,孩子為了維持家庭的穩定,犧牲了自己的角色,原本應該是夫妻兩人之間的張力,由Din去調節了他們的情緒與關係。於是,孩子的沈默雖然看似主要的問題(identified patient),但真正的問題在這個父母無法處理彼此關係的斷裂,讓父母重新對話、合作,孩子才能退出這個三角關係。
父母的離異,家庭結構的變化,孩子無可避免地,會有困惑、悲傷、憤怒...等不同的情緒,就和紀錄片導演自陳的一樣,同樣身為離異家庭的他,直到現在,也還是會為父母的分開感到悲傷。導演拍片,或許也是試圖照看自己過去的陰影;而影片中兩個孩子都擁有三個寶藏,第一個是自己的力量:Levin的想像力(狼嚎和畫畫)和Din的足球;第二個是陪伴他們的手足,一起經歷變動的手足,既是見證者、也是夥伴,是家庭變動的緩衝;最後一個是,無論夫妻關係如何變化,都愛著他們的父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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